B JIANGXI DAILY 井冈山 - epaper.jxwmw.cnepaper.jxwmw.cn/resfile/2020-01-17/10/10.pdf ·...

Preview:

Citation preview

B4B4 井冈山 2020年1月17日星期五JIANGXI DAILYWENHUA GANPO■ 主编 柳易江 美编 杨 数B4B410

雪地上的鸟(外二章)

□□ 汪汪 峰峰

第 2134期邮箱:jxrbjgs2017@126.com

电话:0791-86849102

怡情诗笺

冬日里的留田,满目是绿。这绿,是大自然的赠予。漫山遍

野的杉树、乌桕,悦人眼目的蔬菜,这是丰年的象征。

这绿,是奋斗者的写照。一垄一垄良田,一畦一畦菜地,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这是丰收的希望。

这个地处罗霄山腹地的赣南小村看似普通,却在脱贫攻坚中,透出生机盎然的绿意。

留田的山,郁郁葱葱、连绵不绝。这些山川植被,曾是我们党进行

革命斗争的掩护;这些浓浓绿意,也为留田带来无限荣光。

1932 年 3 月,中央红军来到这里休整。红四军32团在团长罗占云的带领下,走进了留田,在村里一住就是15天。半个月的时间里,留田村民拿出了为数不多的粮食、草料、牲口,用山里人的大方和担当支持革命事业。红军结束休整要开拔时,很多村民决然参军。崎岖的山路上,父送子、妻送郎,淳朴的留田人提来花生、鸡蛋、油粿等吃食。望着这些场景,罗占云动情地说:乡亲们,等革命胜利了,我们要给大家修一条大路,让大伙儿过上好日子。

遗憾的是,在离开留田16年之后,因积劳成疾,年仅 38 岁的罗占云走完了他的一生。

新中国成立后,留田百姓没能盼来那个许下承诺的红军团长,却迎来一个个与当年红军团长一样亲民爱民的党员干部。这些干部们说,在我们的骨子里,流淌着和红军团长一样的血,有着和红军团长一样的梦。

那管血,就叫红色基因;那个梦,就是绿满留田。

留田的绿,层林尽染、青翠欲滴。在过去,留田的绿并没有给当地

带来富足。交通不便、山高水冷,穷得叮当响。村民们说,留田留田,祖辈们留下的低产冷水田,就是豁了老命去劳作,打下的粮食都不够塞牙缝。由于过去的乱砍滥伐,留田的绿淡了,村民们的噩梦也来了,一座座光秃的山,一处处裸露的土,水土流失、山体滑坡,望着殷红的河水,留田人的心在滴血……

这样的日子在 8 年前的 3 月开始改变。那天,一辆小轿车翻越苍翠群山,停在了留田村。车上走下几个年轻人,他们或扛摄像机或端照相机,或拿着本子不时地记录,村里贫穷落后的面貌被逐一定格。

又过了些时日,数辆小轿车翻过了竹高岽。这次来的人更多了,只见他们挨家挨户地走,逐项逐项地问——“家里几口人吃饭,靠什么生活?”

“生病了,医药费可以报销多少?”那时,留田人还不知道,这片土

地,已经引起了国家的关注。他们从北京来,带着对老区的真情来,他们专门为了让留田这样的穷村僻壤实现振兴而来。在红军楼前,看着留田的破房子、泥巴路,想着村民们期盼振兴、渴望致富的眼神,那些外地人默默地流泪。

很快,一系列的帮扶政策接踵而来——修桥筑路,发展产业,乡风文明,派驻帮扶力量等。一条条富含真金白银的政策,表达着对革命老区的真情实意,也将重新燃革命老区的绿意。

留田村党支部书记何世华原先的日子,让村民们满心羡慕。妻子在家养

着 60 多箱蜜蜂,自己在福建一座煤矿工作。用多年的积蓄,何世华在圩镇盖起了房,一家人搬出了留田。可在8年前,何世华决定回到留田当村干部。

“你疯啦,你走了,家里怎么办?”“留田这么穷,大家都想着出去,好不容易咱们走出来了,你还跑回那穷山旮旯去干什么?”

妻子的哭闹,亲人的质疑,没能动摇何世华的决定,他毅然回到了留田,随后,他当选为村党支部书记。带着村民们的信任,何世华带着村两委一班人迅速投入到工作中:留田掉队掉得太远了,如今要拼了命地赶。

交通不便一直是制约留田发展的瓶颈。海拔500多米的竹篙岽,一条羊肠小道在群山中游弋。留田村民说,这条路通不了汽车,村民出行只能靠摩托车。山路艰险,村民们驾驶摩托车外出,没有人没在竹篙岽摔过跤的。摩托车的使用寿命,也大打折扣。

“一定要修好留田的路!”仅 2016年至今,就先后投入1150多万元资金,用于留田村的通村公路、入户便道、广场绿化、河堤、水圳等基础设施建设。

“入户便道一般是 1米多,可咱留田村的宽达3米,这就是为今后村民买小轿车打好基础。”何世华的眼里满是骄傲。

在何世华的心里,最惦记的还是村里的浓浓绿意。绿,是村民们致富的希望。他瞄准的是依托生态优势发展蜂蜜产业。缺技术,请来专家;没销路,帮着跑市场;缺信心,挨家挨户去动员。稍有空闲,他就带领着村民种乌桕树。何世华深知,乌桕这抹“绿”,就是壮大蜂蜜产业的“源头活水”。

如今,留田村的蜂蜜养殖规模已经从 8 年前的 1000 箱扩大到现在的2000 多箱。这种变化的背后,是全村人跟着受益。得益于这抹“绿”,留田

村的人均收入由8年前的不足千元,增加至去年年底的近万元。

如今,留田村外出创业的乡贤纷纷返回村里,投身留田的青山绿水。村民赖宪煌返回家乡发展经济林,已种植杉树等经济林木3000多亩。村民何小红原先在圩镇开店,日子过得殷实,前年就回到村里带领大家致富。

留田的绿,看着新鲜,透着光亮。群山深处,布局着葡萄、火龙果、

小龙虾、漂流等时尚的产业。8 年前,响应助力脱贫攻坚的号召,数名留田籍青年回到家乡创办了公司,开发漂流基地,搞起种植养殖。

返乡青年就想通过发展集漂流、果蔬采摘于一体的乡村旅游,把城里的游客请进来。“可别小瞧这些,去年我们接待的游客就达6万多人次,最远的来自印度。”公司负责人骄傲地介绍。

产业火了,人气旺了,村民们脱贫致富的门路也就多了,仅在家门口产业基地务工的贫困户就有30多户。村民赖辛有,因缺技术导致贫困,现在是基地里的一名工人,月收入3000多元,家里盖起了新房,置办了成套的电器。“在家门口就能当工人,还有这么高的收入,日子是越来越红火了。”赖辛有高兴地讲。

新产业不仅带来脱贫致富的门路,还带来新的理念。村里依托这些产业基地,经常举办各类种养技术的培训班,鼓励村民们自主种植。村民何传鸿已近古稀,看到村里人都在与贫困斗争,心中憋着一股劲的他也不愿在脱贫路上掉队,去年开始种植了2亩百香果,硬是用这酸溜溜香郁郁的小果,换来了甜津津的日子。村民何

章明不仅自己养殖蜜蜂,还自发当起了村里的养蜂顾问。在他的张罗下,村里已经连续多年举办蜂蜜节,活动竟然惊动了中央电视台派记者前来报道。

新理念孕育新风尚。经济上日渐富裕的留田,也不甘精神上的贫困,他们主动整治村里的“空心房”,建起了广场、凉亭等文化设施,组建了乡风文明理事会,开展移风易俗、文明建设系列活动。

留田的绿,吸引着八方来客,也汇

聚了八方力量。见到扶贫工作队队员黄开彬时,

他正在上户走访。看到他与村民们谈笑风生的样子,我固执地以为他一定是本地人。可终究是猜错了,在区卫健委工作的他,只是在村里待的时间比较长而已。7年前,黄开彬就在长洛乡驻点帮扶,在邻村工作两年之后,又来到了留田。

这一干,已有 5 年。5 年寒来暑往,在离家40公里的留田村,黄开彬每天都在为村里大大小小的事奔忙。“经常一住就是半个月,因为进了村就走不开。”常年在村里扶贫,孩子的教育无暇顾及。“每次回家,我都要去学校看看孩子,哪怕在窗外看看都好,真怕他认不到我了。”说到这里,黄开彬的眼角闪烁着泪光。

聊及家人,满腹愧疚,但只要说起留田,黄开彬就来劲了。整治“空心房”、低保大排查、种植蔬菜,一项项工作,他说得那样细致,讲得那样实在。

“留田不脱贫,我们肩上的担子就不能松懈!”让人欣喜的是,在众人的努力下,留田的脱贫步伐明显在加快,对照各项发展指标,这个省级“十三五”重点贫困村、深度贫困村在 2018 年年底已整村退出。

依依挥别留田。远处,群山中不时有飞鸟掠过,蜿蜒山道上,一辆辆小轿车在奔驰。告别贫困,奔向小康的大道上,心怀绿意的留田,一直在追寻。

是的,这绿是决战胜利的象征,也是村庄走向远方的希望。

巷陌,通俗的说法是巷子,但我更愿意用老家的土话,叫它“弄子”。弄子有很多别名,还存在南北差异,北京叫“胡同”,上海叫

“弄堂”。有人聚居的地方,就会形成弄子。随着

住户增多,多幢房屋如“井”字布局,房屋四周的小路首尾相连,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便形成弄子。弄子就像一个村子的坐标系,只要知道谁家在某两条弄子交叉口的上下左右第几家,就可以方便地找到目标。

如果弄子很长,则称“深巷”。东晋诗人陶渊明有“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诗句。唐代诗人刘禹锡、北宋词人辛弃疾、柳永等都在诗词作品中写到过弄子,而戴望舒的《雨巷》,则算得上是现代文学的名篇。

老家的弄子,既不像刘禹锡笔下只剩荒凉残照的乌衣巷,更不似柳永误入的藏着青楼旧知的平康小巷,也不是戴望舒所写有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姑娘的寂寥雨巷。它不过是辛弃疾笔下的“斜阳草树,寻常巷陌”,有几分郑獬诗中绿杨阴里和闹花深处的“姿色”,也有陶渊明信手拈来的狗吠深巷、鸡鸣桑树的自然与闲适。

村子一天的热闹是从弄子开始的。传统乡村,房屋之间距离很近,弄子窄小。谁家的收音机声音开得大一点,弄子对面都能听到。每天晨曦微露,弄子里便传来鸡鸭鹅的叫闹声。在黑暗的笼子里待了一个晚上的家禽,纷纷冲出笼门,伸伸脖子,拍拍翅膀,舒舒筋骨。不久,鸡群的争食声、撒欢声、打鸣声、求偶声……此起彼伏,而鸭和鹅的“竞技场”不在陆地,它们拖着声声响亮的鸣叫,成群结队,一摇一摆,信步奔向池塘。

家禽争食,引得“二师兄”垂涎欲滴。猪圈时不时翻起骚动。以吃见长的猪们整个早上都饿急了似的,一边哼唧哼唧叫唤,一边在食槽周围来回转悠。直到它们被主人喂饱,才呼哧呼哧地沿着弄子出门刨野食去了。

早饭过后,各家各户都要下地干活了,弄子里越加喧闹起来。男人扛着犁耙家私匆匆前行,农具上的铁器随着步伐不停摆动,相互碰撞,发出一串串有节奏的旋律。或有女人、小孩跟在后面,赶着耕牛,牛蹄叩在弄子石上,奏出古老的歌谣。

弄子有风场“峡谷效应”,夏天,南北走向的弄子里凉风习习。记得我家门前的弄子就是个乘凉的好去处。学校后面的苦楝树伸展开巨大的树冠,就像在弄子上空搭了一个凉棚,密匝匝的树叶把火辣辣的太阳和啁啾鸟鸣挡在头顶。紧紧抱着苦楝树身的葡萄藤已经爬得比房顶还要高,一串串青涩的葡萄在手掌大小的叶丛中藏着、露着。每天上午,外婆都要坐在苦楝树阴下拣菜、剥豆,弟弟、妹妹在旁边的地上或坐或卧,微风很快就会把他们带进温柔的梦乡。我和小伙伴在一块平整的石面上比陀螺,有时为了胜负,还要争吵几句。下地回来的大人在弄子前头的井里打一罐水,一饮而尽,然后坐下乘凉,再也懒得起身了。砖墙洞里的麻雀窝被调皮的孩子不知掏了多少遍,受了惊吓的麻雀每次回巢都要在洞口警惕地张望好几回。弄子的两边是教室,天气实在炎热难熬时,老师和学生就把黑板和桌椅都搬到外面,弄子便成了一个阴凉的露天教室。

弄子是村里的交通要道,乡村上演过的所有悲欢离合,它都耳闻目睹。每年冬天,是村里办喜事最为繁忙的时节,娶亲嫁女,热闹非凡。迎亲队伍沿着弄子回到村庄,到了主人家门口,在围观人群的哄闹声中,抬轿人、送轿人往往要表演“摆轿”和“压轿”斗法。为了捉弄一下花轿里的新娘,也为了展示自己的壮实有力,抬轿人开始“摆轿”表演了——他们让轿子左右剧烈摆动,幅度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此时里面的新娘着实不好受。新娘娘家来的年轻送轿人面子上挂不住,用手臂死死缠住轿杠,其作用就相当于车轮上的刹车片,增加摩擦,减缓速度。如果手缠不能奏效,送轿人就跳上轿杠,坐在上面,抬轿人不堪重负,只好“停摆”。每当此时,狭小的弄子水泄不通,一阵阵开怀的笑声在弄子里炸开。

在乡村,人们隔着弄子比邻而居,炊烟相连,亲情相助。弄子成了乡亲们维系亲情的纽带。即使家财万贯,也没有必要买全家用的所有物件,因此谁家都少不了向别人借东借西。年节期间,家家都要做好吃的,谁家有石磨、糖箱、石臼等用具,也都是与邻共享。美食做好,满弄飘香,主妇们往往要亲自给近邻送去一份。

纵横弄子交错处往往是村子的中心。这里是吃饭集中地,也是议事集中地。男人喜欢捧着饭碗,来到这里边吃边聊。他们有时海阔天空地瞎侃大山,有时群情激奋地议论村政,话题无非是油盐柴米、农桑节气、婚丧嫁娶、国内国际、天文地理……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生活水平提高后,每家每户都建起了楼房。村里的弄子基本上保留了原来的格局,只是个别路段有所加宽,弄子两边的砖墙则换成了钢筋水泥混凝土,一条新修的柏油马路穿村而过,村民议事闲谈的地点已经转移到了村广场上,更开阔,更有凝聚力。

寻常巷陌□□ 吴吴 辉辉

在辉江村 □□ 未未 央央

雪地上的鸟,灵动;雪地上的鸟,晶莹。阳光蓬松着羽毛,像乡音直暖心窝。

紧张而又欢快。还记得吗?小时候对爱情最纯粹的表白。

一对翅膀倾斜,被风拉着长大的只有床前明月光,还有后院,一堆沉默的石头在静静地燃烧。

多么美,直到黎明的眼角坠落碎银。冬天薄如蝉翼,像种子含着棉花与白糖。返乡时,刚好看见你。

鹅卵石的路一条鹅卵石的路,可以通向院子,也可以

从院子里出来。一条鹅卵石的路,放下身段,有时矮了一

截;有时也会仰起脖子,爬到对面山梁上去。一条鹅卵石的路,被黑夜吞进肚里,同样

又被黎明吐了出来。一条鹅卵石的路,被祖父牵着,被父亲牵

着,驮着朝阳和夕阳,驮着宗谱和姓氏,在村前亲切地摇着尾巴。

一条鹅卵石的路,会在身体的缝隙散开草籽,会用雨水和泥泞去呵护一棵小草的成长,或者会给一朵春天的小花让路。它无事可做时,就静卧在那里,听小花张开嘴唇一瓣一瓣地吐出露珠和花粉。

一条鹅卵石的路,是童年歪歪扭扭的脚窝,是青壮年孔武有力的脚步,是老年颤颤巍巍的拐杖。

一条鹅卵石的路,面对入侵的水泥路柏油路,它会喘息,收缩,骨节会发出咯咯的响声。

一条鹅卵石的路,被树枝缠绕,被藤蔓包裹,被白雪掩埋,在异乡有时看不见。

一条鹅卵石的路,它也会被故乡绕在脖子上,被一个画家带走。

柿 子一枚枚卵石嵌在树枝上,把我的眼睛砸

痛;一只只眼睛嵌在树枝上,把我的星光打散。思念成鸟,飞过院墙,啄红了斜阳。这些年,我走散了的身体又回来了。一把泪

水的脸紧紧埋在你的胸口。一颗颗心嵌在树枝上,我灯光的呼吸在收

紧;一盏盏灯嵌在树枝上,我挚爱的光芒永不回头。

腊月过半,灶膛里火舌舔锅,火苗哔哔啵啵,一天到晚呼呼作响的火舌,突然就点旺了一节人世间长久的集体欢腾。村坊的烟囱里整日咕嘟嘟地冒烟,糯米酒、年豆腐、年果子,就在一片火花和淡紫的烟里变出样子。

“浸箬叶,做龙床,烫皮巴子油亮亮,舀豆腐,费心肠,米酒过劲黄元香”。乱搭腔的歌谣是村坊里年的前奏。年,是张罗年货的心情,当然,并非每家每户都有丰厚的年货张罗。父母操持着一家杂货店,腊月岁末特别忙碌,只得把幼小的我送回阿婆家。

那些年,火钳在我手中笨拙地张合,一把把芦箕、杉簕推搡着进了灶膛,柴入灶膛,羞涩开放,预热完毕后嗤嗤地笑,火势旺起来,灶膛亮起来。我揉搡着通红火热的脸来回添柴,阿婆笑骂:“妹崽,火辣毛柴冇烧头,炆酒蒸米果消得火嘞,要架松板柴。”阿婆把柴灰拨到灶膛两边,一捆松板柴伸进去架起来。不一会,干燥的松木开出一团团金灿灿的花来,火花翻滚跳跃。于是,黄元米果憋不住送出溪黄柴灰水的浓香,裹了箬叶的龙床米果

雄壮地蹬下灶台,酒甑冒出茫茫白气,豆腐浆也咕嘟嘟涌上了圆胖的泡……

小年开始炸年果子。禾草松毛棍子柴轮番上岗,灶膛喂得红亮,火笑得更欢了,阿婆的油豆腐在沸腾的油锅里舞动起来,白嫩嫩的方变成黄亮亮的圆。娇小的阿婆把眼眯成缝,她备年货素来与年辰光景扯上联系。“年豆腐要煎圆,年酒要蒸醇,来年的日子才有盼头……”她备好杯碟,筷子在油豆腐背上轻敲几下,挑出三个溜圆放在点了香烛的灶头神官前。

“灶神下凡,各路年神就位,年就丰饶了。”阿婆牵过木讷的我,在灶台前打拱作揖,我对着烛火拜着,别提多难为情。

花烫皮、老鼠骨子、荸荠肉丸子、裹了芝麻的冲天炮、沾了芋头糊的豆角片,裹白糖的兰花根相继在油锅里尖叫。待捞出,阿婆便使唤阿公拨了各色油果子去大厅下烧香敬神。供养了天地,孩子也允许好好吃上一顿了。一阵“咔叽烤啮”,油炸食品能量集聚,香脆劲爆,美了唇齿。可世间所有劲爆刺激的

物什似乎都不适合细水长流过日子,孩子们多半消受不起这样的美食。年的夜晚来临,总会伴随上火的咳嗽声,低烧呓语,大人的斥责,还有梦里无边的赤焰。大人年年警告,上火的记忆也铭刻在心,可终究还是禁不住炸年果子的香脆。

一番忙碌,阁楼里的瓷缸、瓦罐、洋锡瓶就开始接受隆重的填塞,平日里空荡的碗柜、五斗橱也陆续收纳着热情的油腻。

灶膛里的竹片火、杉木火继续嘶嘶沥沥,不时来一阵嚯嚯之声。阿婆撩起耳背的方巾,偶尔回头,拍着儿孙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脸颊:“听!火在笑哩,火笑年客多哩,火笑年神欢哩。”

阿婆眉眼闪烁,我突然在阿婆眼眸里看到一幅幅图景:亲戚们牵儿带女成群地来,欢笑着品论阿婆的年果子;各路神袛手扶神杖,相继走进村坊,走进各家门户。辛劳一年的门户,终于换来锅碗橱仓的丰饶。在山乡田野间的孩子活泼泼跳跃,他们交谈说笑,一爿爿龙床米果端出来,一碗碗米酒推杯换盏,众神与人们同在,依依哦哦,胡子抖动,满嘴油香,无比欢乐。

如今很少亲手做年果子了,超市里琳琅满目应有尽有。阿婆依然念叨火笑年神欢,又是好年辰,那是阿婆年复一年的心头盛景,这心头的盛景,支撑着她把粗粝的日子过得活色生香。

映象乡村

灶膛火笑年果子□□ 赖韵如赖韵如

心香一瓣

“乡土中国地理恒常,人文却多因时光漫漶而变易,唯辉江村地理人文兼得承继,委实难得。”这是我走出新余市人和乡辉江村村武术文化馆时想到的。正是隆冬时节,田野苍茫,点缀其间的樟柏却青翠葱茏,村前长堤下的蒙河,像一条碧绿的缎带,镶嵌在田野边缘。入冬的田野再苍凉,目光到此便添了暖意。在村子后,蒙山以其错落浓淡的层次感,迤逶如国画长卷。面水而居、傍山以住,这是中国南方的智慧选择,对应着一族人生息繁衍必需的米、水、鱼、柴以及轻风、月色、萤火虫。这些都齐备了,便挽起裤脚,打扮齐整,男耕女织、侬唱我和。

在登上文化馆的小楼前,我在蒙河边徜徉,踏上了横跨两岸的曲江桥。清代的车轮在桥面石板中央轧出深达一寸的辙印,一代一代的辉江人,正是沿着这条辙迹,谷粒归仓、粮帛入市,或者,浪迹八荒、增广见闻。在身后门内的电视屏幕上,仍然在播放着辉江村武术行家演练的镜头。劈、踢、扫、甩、推、顶、跳跃、翻腾,虎虎生风、攻守兼备。在屏幕对面的木架上,生锈的刀枪剑戟,曾经闪烁过烈日般的光芒。

此时的阳光,稀薄、温煦,适合在水面和叶片上跳动,适合让人打上一会盹,做上一个短短的梦,拓展一下日子的容量。在几栋房前屋后,此时我就看见了几个这样的老人,看见了他们肢体上的放松与轻缓,看见了他们精神上的丰盈与满足。在老人们的头顶,蜜橘如繁星高悬,清香满村叆叇。你无法想象,这样的形体以及给予他们这样形体的祖辈们,曾经灵如猿猱、穿山越林。

村史记载:辉江村的先祖何仕元自北宋天圣年间迁此灵秀之地,开始了一千多年来的开枝散叶、繁衍生息。今天,辉江村的2000多名何姓村民,都是仕元公的后人。何仕元少有神童之名,一生文武双修,辉江村人继承着仕元公的聪慧勇武,文能治国,武能济乱,得意时出仕,失意时归隐家乡,同样不失风流。一爿之土,有松风,有明月,有炊烟,有清泉,有蛙鸣,有门楼,还有待凿的牌楼,这就够了。北宋淳熙年间的何遂,在这样的感怀中脱去了鸿胪秘书的冠服,朝廷殿堂里少了一名送往迎来的礼官,辉江村却因他的归来立起了一座崭新的讲书堂。

作为初探辉江村的我是有福的,一抬头,

便是明时的门楼、牌坊、石桥,一转身,又是清时的水井、祠堂、古樟。有三三两两的村人挑着水桶从这些建筑、林木旁经过,神态安详,目光从容,与我这个眼中随时透着惊喜的过客大为迥异。我想,他们在丰沛的文物宝库中浸淫日久,这样的从容淡定一定是习惯使然;我想,他们不仅是美好的享受者、守护者,更是美好的创造者,而这种创造能力又因为时光的久远浸润而习以为然浑不自觉。

在翻看何家族史资料中,我惊讶地发现,何家祖祖辈辈有一种做事必至极致的传统。习武必延至全村每户,使其蔚然成风,每个拳种必自成系统,小楷线装,编集修谱;砌桥,必用沙石、石灰、黄土、糯米细细研磨混拌来筑。尽管都是就地取材,但是只要添上耐心与用心,桥必能经风沐雨、坚如磐石,何家族人深谙其理;一山之角,对应着祭祀嫁娶讲学抑扬的祠堂学堂牌楼也必得俱全。

我想,辉江村的何家族人这样的自我约束和对自我的求全责备不但来自先祖的遗传基因,也来源于一代代何家族人长者的教导与叮嘱。

在我的眼前,正有一座久远的门楼,旧墙已坍塌,又粉上了新墙。新墙扶着古门楼,又能留传好多代呢。在不远处,有几个村人正在施工,建一座有灵动檐角的亭子,砌四面白玉围栏,呵护一口数百年前的古井。远方被盼归的村人,即使不能够即时品尝,也可以感受到井中清泉的甘甜清冽。

赣地采风

留田逐绿留田逐绿 □□ 刘世平刘世平

白云生处有人家(国画)温相元

Recommended